文/沈文泉

　　條屏是中國傳統(tǒng)書畫創(chuàng)作和裝裱的一種形式，起源于秦漢時期的屏風，至宋代發(fā)展為條屏。條屏單獨懸掛的稱“條幅”，并排掛的稱“堂屏”或“條屏”。條屏一般為雙數(shù)，如四條屏、八條屏，也有十二、十六、十八、乃至二十六條屏的，既用于表現(xiàn)大型山水，也用于表現(xiàn)梅蘭竹菊等花卉以及人物，如“四大美女”“《紅樓夢》人物”“秦淮歌女”等仕女圖系。

　　閱讀翁筱的中短篇小說集《默笙時代》，我似乎看到了一組妙趣橫生的四條屏仕女圖和一幅義女條幅，如清代湖州畫家費丹旭所描繪的那些個曼妙動人的女子。

　　《默笙時代》收入了作者11個中、短篇小說。這些小說塑造了一系列既有美貌又有才華的年輕女子形象。與舊時中國女子的才華主要表現(xiàn)在琴、棋、書、畫四個方面不同，翁筱筆下的女子則是現(xiàn)代和時尚的，她們不僅在文學、書畫方面小有成就，而且能歌善舞，充滿了青春的朝氣和活力。如果把她們描繪出來，便是一組四條屏的仕女圖：

　　一女子臨窗而坐，打開筆記本電腦，雙手在鍵盤上躍動，身后是插架參差有序的藏書，那是作家的形象。這女子可以是《秋分》中的“我”，也可以是《眼》中的許小寒，或者是《紫堇有毒》中的韓紫堇和許若琳。

　　一女子站在偌大的書畫桌前，低眉凝神，為一幅已經完成的花鳥畫題詩，那是一個青年女書畫家的形象。這女子可以是《默笙時代》中的何默笙。

　　一女子在一座花木扶疏的庭院里為友人即興起舞，或者身穿舞裙在燈光璀璨的舞臺上盡情舞蹈，那是一個舞者的形象，她可以是《十年》中的駱安。

　　一女子挺胸收腹、高歌一曲，或者坐在一架置放于大廳或舞臺的鋼琴前，感情投入地演奏著一首優(yōu)美的樂曲，那是一個樂者的形象。這樣的女子可以是《楚家臺門》中的梁素素，也可以是《枕流》中的秦晴。

　　和作者翁筱一樣，她筆下的女子不是某一方面的偏才，而是多才多藝的。比如，《枕流》中的秦晴是作家，會彈鋼琴，又深諳茶道；《紫堇有毒》中的韓紫堇既是作家又是舞蹈教師，還會彈鋼琴；紫堇的好友許若琳既是作家又是美術教師；《默笙時代》中的何默笙既是畫家又是作家；《十年》中的駱安是個舞蹈教師，但也寫小說，會書法；《無名小巷》中的何書凝“琴棋書畫一點就通，以聲樂、鋼琴、舞蹈三門藝術類科目全部第一的成績”考取師范學校。

　　這些多才多藝的美麗女子大多有一個共同點，就是喜歡比自己年長許多的男子，換種說法，就是“師生戀”“大叔控”，或者說有“戀父情節(jié)”。唯一的梁素素，在和小自己很多歲的傅明松發(fā)生關系后，就有了一種深深的負罪感，最后竟然將自己的女兒楚云托付給了他。這些女子的另一個共同點，就是他們的愛情都沒有修成正果。紫堇是被病魔將她從深愛的老師寧杋身邊帶走的；何默笙和她的“大叔”顧非羽的愛顯得那么的虛幻；秦晴愛的趙秋陽雖然年齡相仿，但遭到對方功利的父母反對，雖然趙秋陽能在婚禮上與父母和他們中意的兒媳決裂，而她的生命卻終結于一場車禍；追求駱安的振，因為年齡的差距遭到好友、駱安哥哥的反對而退縮。一次又一次的失敗，難免讓人產生消極的宿命思想，于是就有了《枕流》中的一段引用：“世上有很多事可求，唯緣分難求。茫茫人海，浮華世界，多少人能真正尋覓到自己最完美的歸屬，又有多少人在擦肩而過，即使有正確的選擇卻站在了錯誤的時間和地點?！?/p>

　　“默笙時代”在我看來就是“陌生時代”，作者對當下這個浮躁、物質、唯利的時代感到陌生，喜愛和向往父輩的年輕時代，也就是上世紀八十年代那個開放的、蓬勃的、多元的、精神的純真年代。然而，那樣的年代雖然美好，卻已經成為歷史，向往和追求它，注定是要失敗的。于是，作者只好無奈地發(fā)出“我生君未生，君生我已老”和“君恨我生遲，我恨君生早”這樣的感嘆。

　　在這部小說集中，我最喜歡的作品是《草花》。這篇小說是以回憶的方式進行闡述的，它的時代背景雖然與其他作品的“當代性”不同，但對人性的揭露和剖析是深刻的、無情的?！安莼ǖ钠つw白得驚人，身上該凸的地方凸，該凹的地方凹，一張俏臉恰似盛開的花兒，成了海門衛(wèi)城周邊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美人?！本褪沁@樣一個大美人，能夠不為金錢所動，拒絕嫁給海門衛(wèi)城里頭號大財主“黃百萬”的兒子，為了拯救巖嶼村全村老少的性命，毅然犧牲自己，去伺候巖嶼村崗樓里的鬼子頭目“兩撇毛”。在伺候“兩撇毛”之前，草花以“要選個好日子圓房”為由回到村里，將自己的處女之身獻給了打小一起長大的奶娘的兒子黑根，并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。然而，抗戰(zhàn)勝利后，草花舍身保護的村民卻鄙視她，辱罵她，罵她“賤貨”“騷貨”“婊子”“破鞋”，甚至她的黑根也罵她是個“破爛貨”，并無情地拋棄了她和他們的兒子，留給她一個“騎馬遠去的背影”。這時，人性的險惡暴露無遺。

　　草花的學名叫紫云英，花開艷麗，但很普通，在“春天的江南鄉(xiāng)間地頭到處可見”，一般用作牛、羊、豬的飼料，也作藥物、食物，關鍵時刻能夠治人病，救人命。作者用草花來命名這樣一個人物，自然是用意深刻的，但我知道，草花的形象是配不了上面這組條屏仕女圖的，它只能作為條幅，單獨懸掛供人們觀瞻，思考。

　　翁筱的小說中有江南小城豐富的歷史文化元素，如1941年的寧紹會戰(zhàn)和海門抗戰(zhàn)，又如海門刺繡、臺州亂彈，以及姜湯面等地方小吃。這體現(xiàn)了作者知識的淵博，也描繪出了她的小說人物包括這些女子的生活環(huán)境和社會背景，從而賦予了小說歷史的厚重感和獨特的地方性。其小說創(chuàng)作的唯一不足之處是，小說中有著明顯的寫實痕跡，然而翁筱是一個勤奮的、有潛力的作家，她的未來是可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