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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自己站著筆下的人物才能立起來 好文字是森林的味道海洋的味道

    紙上江南

    蘇滄桑:紙上江南

    發(fā)布日期:2023-05-30 00:00 訪問次數(shù): 信息來源:青年報

    文/陳倉 李清川

    蘇滄桑是原名,卻像個天然的筆名,似乎天生就要以寫作為生。而為她起名字的父母,父親是中學數(shù)學教師,會小提琴鋼琴胡琴還會國畫,母親則最愛讀《紅樓夢》。受到家庭環(huán)境的熏陶,蘇滄桑從小就癡迷上了中國的文字之美。蘇滄桑三十歲那年,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《銀杏葉的歌唱》,莫言先生為她寫的后序中,第一句話就是“一個溫馨如玉的江南女子,有著這樣一個遒勁蒼老的名字,便產(chǎn)生了一種很有意思的反差。”正是這個江南女子,她更喜歡大漠的蒼茫、草原的遼闊、大海的無際。她去草原養(yǎng)蜂,去戲班演戲,學古法造紙,跟船娘搖船,和農(nóng)民一起養(yǎng)蠶采茶,還赤著腳去釀酒,用自己對生活的全部熱愛,成就了《遇到樹》《所有的安如磐石》《等一碗鄉(xiāng)愁》及長篇小說《千眼溫柔》等許多優(yōu)秀作品,尤其是可以稱之為經(jīng)典的《紙上》。蘇滄桑的感悟是:“自己常常站著,筆下人物才能立起來;自己親手觸摸,作品才有溫度?!?/p>

    1我的第一故鄉(xiāng)玉環(huán)島、我的第二故鄉(xiāng)杭州,于我的文學理想而言,是一棵樹的根、一條河的源頭。

    青年報:你的名字是筆名還是原名?你講講與自己名字有關(guān)的故事吧。你覺得名字以及父母對一個人有什么樣的影響?

    蘇滄桑:“蘇滄?!笔俏业恼婷0雮€世紀前,我出生在東海邊玉環(huán)島楚門鎮(zhèn)南門街一張老舊的雕花木床上。木床后的墻上貼著毛澤東詩詞“天若有情天亦老,人間正道是滄?!?,飽受磨難的父親期盼滄海桑田,“滄桑”其實寄托了他的美好祈愿。都說一個人的名字冥冥之中對一個人的人生會有很大影響,是科學是玄學暫不細究,我挺喜歡自己這個富有歷史感的名字,像個天然的筆名,也很好記。三十歲那年,我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《銀杏葉的歌唱》,莫言先生為我寫的后序中第一句話就是“一個溫馨如玉的江南女子,有著這樣一個遒勁蒼老的名字,便產(chǎn)生了一種很有意思的反差?!?/p>

    我感謝父母賜予我這個名字,更感謝父母賜予我強大的基因和家庭環(huán)境的熏陶,他們對我的三觀、個性、文學創(chuàng)作都有著特別深遠的影響。畢業(yè)于師范學院的父親是中學數(shù)學教師,兼教美術(shù)音樂,會小提琴鋼琴胡琴,會國畫,給了我審美的天賦和浪漫的基因。上溯到我的祖父,他是個販賣小海鮮的,但他最大的愛好,是月圓之夜,雇一艘小船,泛舟南門河上,和一幫朋友吹拉彈唱、開懷暢飲,我在《冬釀》里寫到過這件事。我年少時,父親很執(zhí)著地做了一件事:他想讓三個孩子在一個有院子有樹有花草而非逼仄的空間里長大,于是在傳說中曾經(jīng)海盜聚集的山后浦買了一塊地,建了三層樓房和一個院子。寫《紙上》時,父親給了我很多好建議,甚至親自陪我去戲班體驗,他說,我的女兒要是能寫出一本流傳得下去的書就好了。

    母親是裁縫師傅,當過小學老師,后來自己辦了工廠,最愛讀《紅樓夢》,一連看了八遍電影《紅樓夢》。我第一次發(fā)表作品,母親用我的稿費買了四幅字畫:岳飛的《滿江紅·寫懷》,辛棄疾的《永遇樂·京口北固亭懷古》,蘇軾的《念奴嬌·赤壁懷古》《水調(diào)歌頭·明月幾時有》,掛在三樓雪白的墻壁上,讓從小性格孤僻、沉默寡言的我第一次震驚并癡迷上中國的文字之美。

    青年報:你是江南人,請從文學的角度介紹一下你的故鄉(xiāng)吧。你的文學理想是這片土地培養(yǎng)起來的嗎?

    蘇滄桑:我的第一故鄉(xiāng)玉環(huán)島、我的第二故鄉(xiāng)杭州,于我的文學理想而言,是一棵樹的根、一條河的源頭。

    故鄉(xiāng)海島玉環(huán),是地球上一個具有獨特美質(zhì)的生態(tài)空間,孤懸于東海之濱、交通末端,由楚門半島、玉環(huán)本島以及一百多個外圍離島組成,既有江南之美,又具大海之闊。我們最早的祖先究竟來自大?;蛘呋囊耙褵o從考證,重要的是,玉環(huán)人的血液里,沉淀出了一種非常獨特的基因,形成了非常獨特的性格,豪爽、勤勞、豁達,特別聰明,也特別幽默,敢想敢做敢當,創(chuàng)造了農(nóng)耕文化、海洋文化、移民文化水乳交融的獨特文明,因而,一個曾被世界遺忘的偏遠角落,如今竟成為江南乃至中國最富最美最有活力的其中一個所在。杭州,則是我讀書工作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,既有風月,更有風骨,強大的反差之美,無比的豐富性,造就了我的散文風格。

    青年報:現(xiàn)在是一個大移民時代,很多人都有著城市化進程中的思鄉(xiāng)情結(jié),你有沒有那種鄉(xiāng)愁的情緒?

    蘇滄桑:我所有的文學作品,歸根結(jié)底從未離開“鄉(xiāng)愁”二字,鄉(xiāng)愁,是人類共同的情感,不僅是對故鄉(xiāng)的懷戀,也是對人類遠古文明的回望,更是對人類前途未卜的惆悵。我向往過無窮的遠方、遇見過無數(shù)的人們,去過世界上很多地方包括南半球,作為一個江南人,比之小橋流水和狹窄逼仄的空間,我更喜歡大漠的蒼茫、草原的遼闊、大海的無際,我覺得我一生都在盡力掙脫某種狹窄與逼仄,無論是物質(zhì)上的還是精神上的。我相信,在更高的維度,一定存在一個更好的“我”,寫作,就是抵達那個更好的“我”的通道之一。

    然而,無論在世界任何角落游走,風箏的線始終緊緊系在玉環(huán)島楚門鎮(zhèn)山后浦的娘家小院,系在那棵巨大的桂花樹上,系在耄耋之年的父母的目光里。無論通往娘家小院的小路多么逼仄,車子多么難開,夏天蚊子多么多,高壓電線如何縱橫交錯,娘家小院永遠是我的目光所系、心之所向。娘家小院對于我,是休憩地、療傷地、加油站,更是物理和精神雙重意義上的桃花源。

    青年報:資料顯示,進入作協(xié)系統(tǒng)之前,你在民航部門工作過很長時間。你覺得這段經(jīng)歷有什么特別之處,或者說為你后來的寫作帶來了什么?

    蘇滄桑:跨界,對于拓寬一個人的視野和思維、提升思想境界一定會有幫助。正如我大學讀的是政治系而非中文系,因為對文學始終癡心不改,在大量閱讀文學書籍之外,也讀了哲學、政治學、經(jīng)濟學、倫理學、邏輯學、人類學等方面的書籍。也正如,我的文學營養(yǎng)很大一部分來自中外小說。

    民航二十年的工作經(jīng)歷,于我是一筆巨大財富。我在《冬釀》中曾經(jīng)詳細描繪過一個雪夜,我們大大小小十三個人擠進一輛桑塔納從市區(qū)開回筧橋機場,然后在停機坪上打雪仗的情景。筧橋機場,一個碧樹森森的神秘園,一群終生為友的好同事,半軍事化的體制,人命關(guān)天的特殊行業(yè),使這些人比之社會上的大多數(shù)人更開朗單純、做事更嚴謹專注、更注重情義,親如兄弟姐妹般的領(lǐng)導(dǎo)和同事們深深影響著我的為人處世,也給予了我“不務(wù)正業(yè)”的文學創(chuàng)作以最大程度的理解和支持。在民航,如今仍有一群我的“蘇粉”,是我的同辦公室大姐發(fā)起的,我一有新書出來,他們就會張羅著舉辦民間分享會,并將我的書寄給天南地北的民航好友們,他們,是我看得見、摸得著、離我最近的讀者群。

    2我的感悟是:自己常常站著,筆下人物才能立起來;自己親手觸摸,作品才有溫度。

    青年報:你記得第一次發(fā)表的作品嗎?回過頭來你自己如何評價?你最近一次發(fā)表的作品是什么?幾十年過去了,你對比一下,變與不變的是什么?

    蘇滄桑:記得,是初中在家鄉(xiāng)的《玉環(huán)報》發(fā)表的一首寫秋天的詩歌,我已經(jīng)找不到完整的詩了,只記得它帶給我的,是寫時的真摯,是編輯老師讀到后的眼神一亮,是發(fā)表之后收到的稿費和母親用稿費買的字畫。無論它如何幼稚,于我,它是一棵樹苗的第一瓣芽,是一條文學之河的源頭之水,是上天賜予一個平凡女子一生的福澤。

    我最近一次發(fā)表的作品是在《人民日報》的《海上辭》,寫的是玉環(huán)雞山島的故事。變的是一切,年齡、心境、文學能力等,不變的,是對文學的赤子之心,是始終記得并影響我寫作的莫言先生的那句話“真心真情真感覺。有真乃大,有真乃美。”

    青年報:我們來談?wù)勀愕拇碇鳌都埳稀??!都埳稀肥?021年5月首印的,連續(xù)加印了八次,收入的七篇散文,都是在《人民文學》《十月》發(fā)表了的,而且獲了不少獎。是什么緣由,讓你想起來要寫這么一個系列?你講講這本書的創(chuàng)作過程和幕后花絮吧?

    蘇滄桑:究其動力,是幾個“心”。

    一是對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的敬畏心、好奇心,對特別珍貴的古老手藝和行當東西正在漸漸消失的擔心。古法造紙、草臺戲班、龍井茶農(nóng)、養(yǎng)蜂人家、桑蠶絲綢、黃酒陳釀、西湖船娘,還有我曾經(jīng)列入寫作計劃的畬族歌王、湖筆文化、古琴藝術(shù)、青瓷寶劍等等,這些中國南方珍貴的非遺文化、手藝行當、風物人情都是我特別感興趣、特別好奇也一直關(guān)注著的,我很害怕將來某一天它們會消失不見,我想親身去體驗,去探究,去打撈,去重現(xiàn),讓更多的人看到,聽到。

    二是一個文學創(chuàng)作者的初心和野心。

    回頭去看,我真有點不太認識這幾年有點“瘋狂”的自己,的確也吃了不少苦,我自己都會對那個“我”感到陌生、驚訝,也有點小感動。紀錄片《綠色星球》里有一個場景:非洲肯尼亞的森林遭到毀壞,樹種滅絕,人們制造了種子球,課余時間,老師們會帶領(lǐng)孩子們玩游戲,用彈弓發(fā)射種子球,用一個小小的游戲的方式,參與拯救地球的偉大行動。我希望自己是那個引導(dǎo)孩子們“游戲”的老師。

    在知天命之年,突破自己,超越自己,寫出自己最想寫的,寫出一部真正有意義的流傳得下去的書,是我文學的“野心”,也是寫《紙上》最大的動力。

    創(chuàng)作《紙上》歷時近五年,很多緣分特別奇妙,很多細節(jié)刻骨銘心——《紙上》的緣起,是一個眼神、一雙手。

    最早創(chuàng)作的單篇散文是《紙上》,寫的是富陽古村里唯一一位堅持古法造紙的傳承人朱中華的故事,我第一次見他時,陽光下,他看著用竹片反復(fù)捶打發(fā)酵的菌絲的眼神,就像母親看著他的嬰兒;撈紙師傅那雙在水里浸泡了四十幾年的手,老繭連著老繭,和紙一樣白;老家廟里的戲臺上,跟著戲班流浪的六個月大的嬰兒嘟嘟張著粉紅色的小嘴,睜著溜圓的雙眼,緊盯著正在戲臺上翻跟斗的小花臉;海島山坳里,正午的陽光潑在釀酒坊一個個男人健碩的半身裸體上;半夜三點,蠶農(nóng)蠶房里,稻草上的十萬條蠶像一個巨型的二維碼,80多歲的老婆婆將腰彎成90度用桑葉喂它們;新疆伊犁養(yǎng)蜂人的帳篷里,簡陋至極的床板下,幾雙舊鞋子間,盛開著黃色的野花;深夜零點,茶農(nóng)黃建春站在月光和燈光的交界處,微微彎著腰,那么瘦,像一棵老茶樹;船娘彎著背,慢慢將船劃向湖的深處,姿態(tài)那么柔韌隱忍,美如雨中匍匐的蕨類。

    這些畫面,因為與“勞動”這個偉大的主題緊密相連,呈現(xiàn)了江南的另一種美,每一份最原生態(tài)的勞作里深藏著難以想象的艱辛和無奈,也深藏著生生不息的古老美德,如同評論家所說:“‘美’的背后,竟然蘊藏著如此的披肝瀝膽、驚心動魄?!比缤崦艉槔蠋熥x了《紙上》后的感慨:“他們把自己的心血和生命全部賦予了自己的熱愛,以至于讓人窺見了其中的無窮魅力和詩性?!?/p>

    青年報:你是為了寫這本書才去體驗生活的,還是特別熱愛這種生活才去寫作的?你和你筆下的人物,是一種怎樣的關(guān)系?用工匠精神寫工匠精神,你有何體會?

    蘇滄桑:我在《紙上》自序里說:“于是我去了,笨拙而勇敢,一往情深。”我是獅子座,據(jù)說最大的特點是有特別強的行動力,尤其對于熱愛的事物。我是ab血型,據(jù)說最大的特點是性格的兩面性,有江南的性格,也有東海的性格。

    有位評論家說得好,我和我筆下的人物形成了“肝膽相照”的敘事格局。的確如此。我們都成了好朋友,至今保持聯(lián)系,他們是我終身敬重和感恩的人?!都埳稀窌怀霭?、典藏版一出來,我第一時間不是寄給領(lǐng)導(dǎo)或大咖,而是先寄給他們。他們有困難時也會想到我,跟我傾訴,我也會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。比如《船娘》中的紅美退休后,我專門請她坐了一次西湖搖櫓船,她在西湖上搖了一輩子船,這是第一次作為游客享受坐船,她說真舒服啊,原來坐船看的西湖和搖船看的西湖不一樣啊。

    工匠精神,是藝術(shù)工作者必須具備的精神。我的感悟是:自己常常站著,筆下人物才能立起來;自己親手觸摸,作品才有溫度;與人民同呼吸共命運,文字才是會呼吸、有生命力的好文字。

    青年報:你寫的這七種生活,作為一種生活日常,已經(jīng)退出了社會中心舞臺。你關(guān)注這方面的題材,其實現(xiàn)意義是什么?你認為自己的作品高出現(xiàn)實的那一部分是什么?

    蘇滄桑:我經(jīng)常去給學生們講座,得知學生們除了體驗過養(yǎng)蠶,其他幾種行當幾乎從未接觸過。的確,很多古老手藝或行當,已經(jīng)漸漸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,甚至永遠。但是,敬業(yè)、精益、專注、創(chuàng)新的工匠精神,蘊藏在平凡人身上生生不息的古老美德,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中彌足珍貴的部分,要被看到,要被傳播,要被記住,要被傳承。

    我不是反智主義者,時光之河滾滾向前,選中什么,遺棄什么,留下什么,是偶然,也是必然。一門古老的手藝或活計,可能不可避免終將消逝,但一個民族的珍貴文明絕不能失傳。

    高出現(xiàn)實的那一部分,是“情懷”,我的作品,我筆下的人們,喜歡《紙上》的讀者們,正在努力以影視化等多種形式傳播《紙上》的人們,皆如是。

    青年報:這些題材和人,尤其是年輕人,有一定的距離,可能無法引起讀者的共鳴。但是我看到當當網(wǎng),讀者點評達到八千多,我的擔心似乎是多余的,你舉例解讀一下,你是如何拉近與讀者距離的?

    蘇滄桑:就像戀愛一樣,作者和讀者能否“看對眼”,是雙向奔赴的自然過程,一要真誠,二看緣分。我用自己最擅長、最喜歡、最滿意的方式去創(chuàng)作,在遵循文學創(chuàng)作基本規(guī)律的同時,借助詩歌小說等手法,放任自己在文字的高山上披荊斬棘、迎風舒展,在文字的海洋里耕云牧雨、乘風破浪,在文字的草原上信馬由韁、馳騁四方,拓展散文寫作的審美疆域。你自己喜歡自己的文字,才會有同氣相求的讀者來喜歡你的文字。

    我特別感激《人民文學》和《十月》雜志的知遇之恩,七篇散文有六篇都發(fā)表在這兩本雜志上,并給予我珍貴的榮譽,對于我這幾年的散文創(chuàng)作具有引領(lǐng)作用,才有了我的代表作《紙上》。如果舉例說明如何拉近與讀者的距離,我想可以借用《人民文學》卷首語的一段話“《紙上》是有來源、現(xiàn)場、去向的,是有聲音、色彩、味道、紋理的,是密布質(zhì)感和充滿活力的。作品體貼著自然古樸綿厚耐久的人心,以及他們傳導(dǎo)至手上活計的心愛喜歡,于是也便有了朗潤透亮的語感,以及與文中人物冷暖共在的敏感和悄然不響的歡喜?!?/p>

    3好的散文,不僅僅是一草一木一石一花一鯤一鵬一人的味道,而是整個森林的味道、海洋的味道。

    青年報:我們再來談?wù)勀愕摹队鲆姌洹?。這部散文集是2022年8月出版的。首先吸引我的是集子里邊夾了幾十張照片,這些照片有你拍的,有拍你的,反正都非常唯美。為什么會有這樣一種創(chuàng)意?

    蘇滄桑:圖文并茂,是編輯老師們的創(chuàng)意,我特別感激這個美好的創(chuàng)意,于我個人而言,是特別珍貴的紀念。《遇見樹》是我散文創(chuàng)作三十五年來第一本最全面的作品精選集,是我人生旅途的一個回顧和小結(jié)?!坝鲆姌洹笔且粋€文學意象——遇見樹,遇見萬物,遇見萬象,遇見自己。所有文字,是我和世間萬物的深情羈絆,也是自己與內(nèi)心的對話。希望《遇見樹》這本圖文并茂的書于疫情時代的人們,是“精神自我居住其中”的蝸居,是“黃昏里掛起一盞燈”。五十余幅與文字相關(guān)的風景和場景圖片,都是我自己、我家人和攝影家朋友們所拍。這本書被小紅書譽為“治愈系枕邊書”,也正是編輯老師們原來的期許。

    青年報:你的文字都非常優(yōu)美,把傳統(tǒng)散文的特點發(fā)揮到了極高的水平。鐵凝在一次談散文寫作時表示:魯迅早就說過,散文其實是大可以隨便的。啥叫散文?在古代非韻文即散文,序、跋、筆記、碑記、書信、日記、游記、演講等等,都是散文。這和賈平凹創(chuàng)辦《美文》時提出來的大散文理念異曲同工。現(xiàn)在,跨文體寫作比較流行,小說具有散文化的筆調(diào),散文運用小說化的手法,詩歌又有散文化的語言。你怎么看待跨文體這一現(xiàn)象,以及散文的虛構(gòu)和非虛構(gòu)問題?

    蘇滄桑:有人說,好散文的味道,是青草的味道。我覺得,古往今來,好散文的味道,不僅僅是一草一木一石一花一鯤一鵬一人的味道,而是整個森林的味道、海洋的味道??v觀中國文學史、世界文學史,文體一直處在融合異化變化發(fā)展之中。我個人向來害怕桎梏,散文為何要自設(shè)疆域、作繭自縛、戴著鐐銬跳舞呢?人類之所以擁有無比璀璨的文明,正是源于創(chuàng)造精神。也許將來有一天,文學除了小說詩歌散文報告文學等等司空見慣的文體之外,會有一種新的文體橫空出世并深入人心。

    散文的虛構(gòu)和非虛構(gòu)問題,爭論較多,我個人的寫作原則是:散文要有中生有。

    青年報:無論是散文家或者小說家,很多都有寫詩的經(jīng)歷,比如賈平凹、張煒、畢飛宇,阿來老師曾經(jīng)參加過青春詩會,莫言老師現(xiàn)在還在堅持寫詩。你有沒有嘗試過寫詩和小說?

    蘇滄桑:我剛說了,我初中發(fā)表的處女作是一首詩,大學時代也一直寫詩,工作以后才開始寫散文,很多評論家和讀者朋友都有同感,我的文字有濃厚的詩意、強烈的韻律感,可能就是源于詩歌創(chuàng)作的影響吧。我寫過一部長篇小說《千眼溫柔》,當年每天都會收到讀者的電子郵件,說流了很多眼淚。希望未來幾年,我能寫出一部更好的長篇小說。

    青年報:很多文學作品,時代性很強。不過,隨著時代的變遷,作品中的那種價值就會消失或者減弱。你覺得散文與時代的關(guān)系是什么?文學作品中永恒不變的價值是什么?

    蘇滄桑:我覺得人性、命運、思想發(fā)現(xiàn),是文學作品中永遠不變的價值。知識分子或者作家,肩負引領(lǐng)社會意識形態(tài)、提升人類思想境界的責任,要永遠走在最前面,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山,還要看到更遠的重重山巒和山巒后的無限。一個文學作品,與時代同頻共振、與當下人心共情已經(jīng)相當不易,如果在創(chuàng)作時有未來意識和創(chuàng)造意識,就更加珍貴了。如果我們的文字,能成為一束光,像微弱的蝴蝶的翅膀,哪怕把當下某個角落扇得光亮那么一點點,就是有意義的。其他,就交給未來吧。

    青年報:你的散文應(yīng)該有不少已經(jīng)進入了教材吧?進入教材的,都應(yīng)該稱為范文,或者說是比較經(jīng)典。你除了《紙上》《遇到樹》外,還有散文集《銀杏葉的歌唱》《一個人的天堂》《風月無邊》《所有的安如磐石》《等一碗鄉(xiāng)愁》《守夢人》及長篇小說《千眼溫柔》等。如果讓你挑選一部(一篇),留給一百年后的讀者,你會挑選哪一部?能夠經(jīng)受住時間考驗的作品才是經(jīng)典,你覺得成為經(jīng)典最重要的元素是什么?

    蘇滄桑:我會選我的代表作《紙上》。希望像我在《紙上》自序中寫的那樣,“多年以后我不在了,一代代人不在了,無數(shù)記錄者的文字還在,未來的人讀到時,依然能從中觸摸到一雙雙人民的手,聽到更接近天空或大地的聲音,看到始終縈繞在人類文明之河上古老而豐盈的元氣。”我認為文學作品成為經(jīng)典最重要的元素是獨創(chuàng)性——包括題材、語言、結(jié)構(gòu)、思想。也正如我希望自己的文字能為讀者們呈現(xiàn)一個“獨特”視角下多元多維的文化世界——充盈著水氣和靈氣,也潛藏著雄風和大氣;是南方的,也是中國的;是中國的,也是世界的;是歷史的,也是正在發(fā)生著的。

    青年報:你下一步有什么創(chuàng)作計劃嗎?有沒有什么準備超越的視角和想法?

    蘇滄桑:我已過天命之年,寫作的黃金時間已很有限。2006年,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《千眼溫柔》,是以杭州西溪濕地為文化背景的中年人情感倫理故事。希望2026年,我能完成我的第二部長篇小說或非虛構(gòu)作品《濕地之書》,以故鄉(xiāng)玉環(huán)島的海洋濕地為文化背景。寫出一部超凡脫俗的長篇小說,向《百年孤獨》和《紅樓夢》致敬,一直是我的夢想。當然,只是夢想。

    青年報:目前,紙質(zhì)書閱讀的人越來越少,你又深入了解過造紙,你覺得紙媒會消失或者走進博物館嗎?傳統(tǒng)文學會不會被網(wǎng)絡(luò)文學所取代?

    蘇滄桑:紙媒可能會,但書籍不會。讀書是一種生活方式,甚至儀式。永遠有人喜歡紙質(zhì)書的觸感,書香中散發(fā)的森林和陽光的味道,以及觸感和味道中蘊藏的無窮魅力。就像,眾人低頭尋找六便士時,一定會有人抬頭尋找月亮。

    青年報:最后一個問題,你除了工作和寫作以外,還有其他的愛好嗎?

    蘇滄桑:好奇心和貪玩心,是我到老都不會改變的秉性。聽音樂、看紀錄片、旅行、養(yǎng)貓種花,我還喜歡玩和年齡不相符的手機小游戲“水果射手”“誰能合成大西瓜”,有時居然會戰(zhàn)勝百分之一百的玩家,很解壓?;乩霞視r,會和姨媽舅媽姑媽陪老媽打牌,牌技公認最差,她們笑我腦子還在神游寫文章呢。我珍惜與親人朋友相聚的每一個日子、每一點小美好。就像《遇見樹》里的一句話:人們靜靜過日子的樣子,靜靜看篝火的樣子,靜靜看日出的樣子,都是我喜歡的樣子,是理想世界每一天該有的樣子。

    受訪者簡介:蘇滄桑,女,當代散文名家,現(xiàn)居杭州。中國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、中國散文學會理事、浙江省作家協(xié)會散文委員會主任、浙江省散文學會常務(wù)副會長。在《新華文摘》《人民文學》《十月》《人民日報》《光明日報》等報刊發(fā)表文學作品400余萬字,在《解放日報》等開設(shè)專欄,出版散文集《紙上》《遇見樹》等多部。獲“十月文學獎”“冰心散文獎”“豐子愷散文獎”“琦君散文獎”“中國故事獎”等文學獎項。多篇散文作品入選全國各類散文選集、散文年選、排行榜、教材讀本,并被應(yīng)用于中、高考試題,有作品被譯介至海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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